第5章 峥嵘岁月(第2页)
“他们都是顾命大臣,王安也是一样,想弄掉他们,这不是异想天开?”魏进忠叹道。
“是啊,他们没什么细罪,却有大功,原是搬不动的;不过,他们有个共同的弱点,可以为我们所用。”王体干眯起双眼,边想边道。
“什么弱点?”魏进忠急切地问。&34;那些自命为忠臣的人,都极好名,都非常爱惜自己的名声。要是能在外廷找几个言官,对这些“君子”弹劾一下,对他们的德行来个捕风捉影的质疑,那么,他们除了上疏解释外,必须依照历来的惯例,上本请辞,表示自己的高洁,无意于功名富贵。在多数情形下,皇上总是不允准他们辞官的,而且还得慰谕一番;所以,这一向是官样文章而已。然而,也有一些是皇帝早就看不顺眼的官员,因而来个顺水推舟,辞呈照准,放他回家。因为,这可是他们自己提出辞职,朱批一下,他们想不走那是更不行了。当今的天子爱雕刻。“王体干说到这里,对李永贞含有深意地一笑,又接下说:”所以,只要有人弹动,他们必定以为是例行公事,来个上疏请辞;到那时,我们不妨让皇帝顺水推舟。 &34;
“只要瞄准他们的弱点,便可以四两拨千斤。”李永贞赞叹道。
魏进忠经此一点醒,心花一开,思路也活了,他说道:“我的属下之中,有个叫陆荩臣的,他的姊夫是兵科给事中,名叫霍维华,还是我的小同乡呢!还有御史贾继春,也是熟人。 &34;
”这好比打架,他揍你一拳,你必得立即回他一拳;你若是站着不动,他可以很从容地拣你的要害打;所以,不能让对手从容,要使他们手忙脚乱!“李永贞补充说明着。
”我明白了!“他这话实是语带双关,因为在听他们开导时,他突然心中灵光一闪,找到了一个引诱王安落入陷阱的绝招,终于可以拔掉挡在前面的眼中钉,他越想越是开心,以至高兴得嚷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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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了不久,有一个晚上,在客氏的房中,魏朝与魏进忠两人对打起来。这两人都是客氏的”对食“。魏朝如今是王安的随堂太监,有好一阵子因为太忙,顾不到客氏,没料到老魏竟然趁虚而入,鸠占燕巢;如今他也发现客氏是“通天梯”,哪肯放弃?相持不下,便大打出手。
这事惊动了天子朱由校,他决定亲自过问此事。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、秉笔王体干及石元雅等站立两旁。朱由校望着下跪的三个男女,亲切地问客氏:
“客奶,但说你心里要谁替你管事,我替你断!&34;
客氏望一眼魏进忠,低声说:
”他能办事,讲忠义。“
便这样,朱由校将魏进忠断给客氏。
魏朝的失败,弄得王安也脸上无光。事后,王安狠摔了魏朝一巴掌,魏朝委屈地哭了,从此以后,王安与魏进忠的关系日益冷淡了。
魏进忠本来觉得对王安尚有歉疚之处,现在慢慢觉得要先下手为强了。
有一日,昭和殿”意外“发生了火灾。王安亲率长随前往灭火,及时将火扑灭了,灾害并不太大。但毕竟是宫殿着火,务必要及时向皇上禀报,但他找来找去,却找不到皇上。时属中午,皇上会到哪里去了?
朱由校登极后,依制以”干清宫“为寝宫。他当然不愿住在刚刚死去的乃父房中,住进了”西暖阁“,而把”东暖阁“让给乳母客氏去住。
王安在”西暖阁“找不到皇上,正心中焦急,却见魏进忠谦恭微笑地朝他走来,便顺口问魏进忠:
”皇爷何往?你知道不?&34;
魏进忠以手代口,直指“东暖阁”。
王安心急脚步也急,急急忙忙往“东暖阁”走去。他穿过了日精门,来到了龙光门外,见阁门紧闭,便不假思索地将门推开了。便这一开,他呆住了,原来朱由校与客氏并头躺在床上,见来了王安,都出现一种十分古怪的表情,而王安的神情更是古怪之极,
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,王安这才隐隐感到不妙,一个急转身,飞奔而去。
魏进忠在一旁见王安急奔而去的身影,心中暗暗大笑。
不久,皇帝的丑闻就悄悄地在外廷传开。
反应之一是,次辅刘季晦及礼部尚书新进的大学士孙如游,上章请求早日册立皇后。
反应之二是,御史毕佐周上疏请乳母客氏出官。
反应之三是,御史王心一建言取消赐给客氏的二十顷护坟田。
朱由校想当然耳,以为这全是王安捣的鬼,故意要出他的丑;每次见面都怪怪地看着他,而王安自己也一日比一日感到不自在,终于告病在床。
不久,兵科给事中霍维华上章弹劾王安,说他内官交通外廷,朱由校让王体干将弹章送给王安过目。
王安深知自己犯了大忌,百口莫辩,只得抱病上疏:“臣愿领罪不领官。”
朱由校阅此疏文,隐隐觉得语中带刺,嘀咕道:
“这是什么话?领罪?他有何罪?&34;
一面说,一面旁顾身旁的王体干、石元雅与魏进忠。王体干不言,石元雅沉默,魏进忠犹豫了一阵,终于说:
”人非圣人,岂能无过,有过就是有罪!&34;
朱由校觉得往后实难与王安相见了,若此人果真有罪,将他放逐南京皇陵与崔文升一起,也算是眼不见为净。当即,熟视魏进忠一会,问他:
“你说,他有何过?&34;
”他--“魏进忠心中有鬼,因而略有迟疑地答道:”先皇临朝,他身为司礼监,确保先皇万安,这是他职司所在,他确保了吗?&34;
朱由校当真吃了一惊,暗付:原以为王安是大功臣一个,居然还有这等大罪!好,那就功过相抵了。
魏进忠似乎窥测到朱由校的心思,又加添了一把火,说道:
“按祖制,内官交通外廷,使外臣窥测宫中之深浅,也是大罪一条!&34;
便这样,朱批迅速下来了:
”着王安充南海子净军。“
后来,魏进忠从诏狱中放出盗宝的刘朝,反而举荐他出任南海子提督,缢杀了王安,以报前日推问之仇,这是后话,搁此不表。
与此同时,御史贾继春上疏弹劾杨涟,说他暗结王安,急于逼李选侍移官,是为了图谋自己早早封拜、升官。杨涟不胜其愤,抗疏求去,并先离职出城待命,以表决心。
对于杨涟的忠心,朱由校却也十分明白,为了他的登极称帝,此人操心之极,以至一个月之间,头发全白了。当即下诏,罢了御史贾继春的官,同时又再三挽留杨连,杨连却执意不回。
朱由校见杨涟最后一道求去的奏章,连叹”忠臣!忠臣!“还是不想让他辞官。
这时,文书房的刘若愚突然进言:
”当今世风日下,求官躁进者比比皆是;现在杨涟有功而求退,不如成全其志,为天下立个楷模!&34;
朱由校眼睛一亮,觉得他说得有理,竟也朱批曰:“准行。”
霍维华弹劾王安,阴险的面目一下子暴露无遗。吏部尚书周嘉谟依官吏管理制度,按例出霍维华为陕西金事。霍维华的同党孙杰又抗疏言:这是刘季晦、周嘉谟由于同王安交好,欲为王安报仇。于是,周嘉谟也上章求退,魏进忠矫旨许之;刘季晦接连上疏十二,以求告归,又准其去职。
孙如游见万历年间的乱政重现,已知颓势难挽,疏十四上告求去,也放行了。
与此同时,辽东前线节节失利。
天启元年三月,沈阳陷落,总兵尤世功、贺世贤战死;紧接着,总兵陈策、戚金、张名世等战死浑河;清兵入侵辽阳,经略袁应泰又战死,巡按御史张铨被俘。 东线战火已直逼山海关,京师为之震动。朝廷为商讨对策,争吵的乱七八糟。
而国内各地的情形,也同样不妙。
贵州红苗造反,四川宣抚使也造反;而山东的白莲教、陕西饥民都蠢蠢欲动,已有混江龙、掠地虎、一丈青、高迎祥等部,公然与官府对抗。
种种谣言不翼而飞,朝在江南,夕传河北,最终又总汇于北京,花色俱全,应有尽有,弄得人心惶惶。
其中,最为家喻户晓的一则是:四川大旱,遵义的太守让道士祈雨。道士焚疏祭天,然后跪伏地上很久都不起来。后来太守问他是何缘故,那道士说:我在等上帝召见,但上帝无暇见我,他正在召集天下都城隍议事,商议战场由什么地方开始。拖了很久,最后才确定大战场由陕西开始!
这则谣言也搅得朝廷颇为不安,不得不于五月甲寅日下了一道禁令:严禁谣言流传。
在无数急事、特急军情、十万火急军情;还有民变、兵变、教变等等冲击下,谋害先皇的“红丸案”成了历史、故事、疑案,并且被人们淡忘了。
这实在是天助了魏进忠,他在外廷忙于应付各种事变的时候,自己却在内官悄悄地重组了二十四衡门,将亲信安插在各个险要关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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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下之大、之复杂、之变幻莫测,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测的,更不用说主宰了。谁若有了专制、主宰的念头,那么,在这念头滋生的同时,他已经是一个笨伯或者狂人了;因为历史的进程自有它的规律、节奏和方向,任谁也没有那种大力去扭转。
天启元年的下半年,至天启二年四月,首辅叶向高,内阁大臣朱国祚、沉铭缜,户部尚书汪应蛟、礼部尚书孙慎行、左都御史赵南星、刑部侍郎邹元标、光禄少卿高攀龙、太常少卿杨连,以及给事中魏大中、周朝瑞,御史黄尊素和刑部主事王心一等人,先后赴京供职。他们或奉万历遗诏,或奉泰昌遗诏、或奉天启新诏入京、有的人则是同时间奉三帝或二帝之圣旨应召入京的。
对这帮应召入京的朝臣来说,万历帝、泰昌帝都仿佛仍是活的帝王。除了一个沉铭缜(他是魏进忠、刘朝的老师)外,“梃击”、“红丸”、“移宫”三案,对群臣而言,都不是已经过去的历史,而是刚刚发生的现实。
于是,孙慎行、魏大中、邹元标、高攀龙、惠世扬、周希令、彭如楠、沉维炳、薛文周、张慎言、刘宗周、张鹏云、马逢皋等十三人,都围绕着“三案”上了奏本,强烈要求追查主犯,严惩不贷。朱由校皇帝朱批下来,曰:
“着三法司,会审、究问。”
廷臣公推由刑部尚书主审。
刑部尚书是刚刚接任的王纪。他长期在外地为官,对内官、外廷长期以来的勾心斗角虽略有所闻,但一深入奥秘之处即觉茫然,但责任是如此重大,情况又是如此的不明,他的心情深感沉重,他已经连续几天吃不下、睡不着了。
尤其是今日,更是特别令人气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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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闹揭晓,状元姓文,传说是文征明的玄孙,那定然
就是前年被太监俘虏入宫的那个小娃娃了,他还来过王纪府中,来找王风,住了几天才离京而去。
王纪想起此事,觉得简直不可思议,那文秉当初只有
十来岁光景,居然高中状元!恐怕那文征明会在坟墓中哈哈大笑,还有那御史黄尊素的儿子,十三岁的黄宗羲,竟也中了秀才!
王纪以当年只中了普通进士,而引为毕生遗憾。如今当朝的大学士朱国祚是状元出身,孙慎行是探花郎出身,多风光啊!王纪长期以来,寄望于儿子王风,望他长大后,能中个状元,再不济也中个榜眼、探花什么的,以补自己平生的缺憾;但儿子王风不治八股,甚至对四书、五经也不求甚解。王风书读了不少,即便是到全国漫游,也是囊书而行;只是他读的书与科举无关。别说是考进士,便是秀才的试期也一误再误。王纪觉得儿子是成心与他作对,至少是故意同老子过不去。
此刻,王纪在堂上喝茶,茶愈喝愈无味。“爹,我以为这三案你也不必审了。”不知何时,王风已来到王纪的身旁,他原是在书房中的,却出来教训老
子。
王纪压下满肚子的气闷,响应道:
“那我这刑部尚书还当不当?&34;
”儿以为还是不当为好!&34;
“回家种田?&34;
”不错!&34;
“你。”王纪气得满脸通红,戴指王风,正要发作。“爹请息怒,”王风平静地说:“愤怒总要误事。儿有一事请教一个有志之士,是当开国之臣好呢,还是当亡国之臣好?&34;
“自然是开国之臣。 &34;
王纪觉得有点上当,把下面的辞咬掉了。王风又道:”就多数朝代而言,爹的话很对;但这个朱明王朝,那是连开国之臣也是当不得的。太祖一人就杀了千余功臣,诛连了五万多。 &34;
“这话是当臣子该说的吗?&34;
”不说也可以,但一定要想到,想个明白,心中有数,才有计较。“
王纪怔住了。儿子的话全是出了格,但又不能说没有道理;只是这道理都非出自四书或五经,听在耳里,直叫他感到浑身不自在,他挥挥手要儿子回书房:
”我够烦了!&34;
王风向书房走了几步又回头,说:
“爹必定以为孩儿不孝之极,连一个秀才也不去拾来。 其实,孩儿正是从&39;孝&39;字着想。 &34;
”哼。“王纪又火了,问道:”你逃避考试,还算是孝顺了?&34;
“爹想想看:考中了是不是要当官?当官是不是要当好官?当好官不是廷杖就是杀头?我若被打死或被杀头,咱王家就无后了,有道是,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。是不是?&34;
王纪再一次无话可说。
见王风退回了书房,王纪为自己倾了一杯茶,慢慢地品茶,不!不是品茶,是在品味儿子的话。他感到儿子长大了,不是按他的模式成长的,是按照着另一种陌生的模式成长的。这使他吃惊,且有些不安。
过了一会,书房中又走出一个少年,他是刚中秀才、随父入京的黄宗羲。
十三岁的黄宗羲,文质彬彬地朝王纪一礼,叫声”伯父“,然后说:&34;小侄有一段经书不解,请伯父赐教!&34;
王纪很喜欢这个十三岁中秀才的少年,心想:你如此
好学,少年中试也就不奇怪了。当即和蔼地问:
“哪一段?&34;
”这里!这里!“黄宗羲拿着一卷书皮倒卷过去的书,移到王纪面前,指当中的一段说。
&34; 世俗之所谓至知者,有不为大盗积者乎?所谓
至圣者,有不为大盗守者乎。”王纪边看边念道,他略微想了想这段文字,即解释道:“世俗所说的最聪明的人,有不替大强血积的吗?世俗所说的大圣人,有不替大强盗看守仓库的吗?&34;
黄宗羲紧接着王纪的语气,说道:
”伯父解释得明白,不过小侄也知道应该这么解释的。那强盗一定大得不得了是不是?否则,最聪明的人为啥要替他积累财宝?大圣人为啥要替他看守仓库?是了,那强盗一定是大到不能再大,极矣。 &34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