奇忆记该凌

第8章 茶篾青与茶露痕(第2页)

 道夫修补漏雨的窗棂时,掌心血痂蹭上青竹片。暗红在窗纸洇出北斗残痕,恰似他十二岁那年,爹娘为争最后半匾春茶厮打时,溅在门楣上的血点。阿梨递帕子时碰到他发抖的指尖,少年突然开口:"我爹要回来了。"

 晨起采茶露最浓时,阿梨见西坡老茶树新抽的芽尖全蔫了。断茬处凝着琥珀色浆液,指腹轻触竟与道夫眼尾的温度相契。这株茶树是她爹娘成亲那日共植的,如今枝干上还留着红绳系出的双结印。

 开发商在钉界桩的铜锤声里,惊飞梁间试翅的雏燕。落羽飘进道夫四更天塞来的油纸包——里头裹着新焙的银针茶,芽尖沾着后山崖壁的赭石粉。阿梨拈起茶芽时,嗅到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,不是山里人常抽的旱烟香。

 暴雨连下七昼夜,老茶房梁柱渗出蜿蜒水痕。道夫顶雨送来新编的茶筛,篾条间隙的经纬纹路,与她补衫的针脚严丝合缝。瞎子婆婆摩挲墙皮霉斑:"这痕里藏着你娘怀你时哼的采茶谣。"阿梨贴耳细听,雨打瓦当的节奏里,确有段零碎的《揉青调》。

 山洪预警传来那刻,两人赤足蹲在溪畔固堤。道夫虎口旧痂被青苔磨破,血珠坠入湍流,竟凝成茶籽状的琥珀。阿梨腕间银镯刮蹭溪石的痕迹,恰似去岁清明共描的古茶道图。瞎子婆婆倚着门框轻嗅山风,发间红绳突然崩断,绳结走势蜿蜒如二十年前那场洪流的旧伤。

 暮色漫过晾茶架时,道夫在祠堂门缝间寻到半幅族谱。泛黄纸面爬满茶虫蛀孔,啮痕走势竟与西坡老茶树的年轮暗合。阿爷的咳嗽混着雨声传来:"当年你爹..."后半句碎在陈年契约的残页间,纸背隐着的血指印,恰与阿梨晨起采茶时被老茶枝划破的虎口相契。

 茶阿梨将忍冬叶夹进《茶经》时,一片青翠的茶篾从书页间滑落——是道夫前日补窗棂时削下的边角料,被他悄悄削成了小马驹的形状。檐下新结的蛛网突然颤动,山风裹着开发商的柴油机轰鸣,把晨雾撕成碎片。

 晨光漫过晒茶架时,檐下悬着的艾草结正滴着第三滴露。茶阿梨踮脚去够晾在竹梢的粗布衫,瞎子婆婆的杉木杖忽然横在井台边沿,杖头垂下的红绳穗子扫过青苔,勾出个歪斜的"李"字。

 山道夫来时裤脚沾着新发的蕨芽,怀里油纸包漏出忍冬香。阿梨接过还温热的茶米糕,指尖触到粗纸边缘洇开的崖蜜——是昨日他翻山去峭壁采的。灶膛里噼啪炸开粒陈年茶籽,惊得梁上雏燕撞落片绒羽,正飘进道夫洗得泛白的衣领。

 "祠堂后墙..."少年忽然开口,喉结上下滑动,"西头第三块活砖下,压着你爹的茶篾刀。"他说话时盯着自己露出大脚趾的布鞋,鞋帮上还沾着前日补的靛蓝补丁。

 上学路上经过老茶田,界桩缠的红布条褪成暗褐色,像结痂的伤口。阿梨数到第七十三块青石板时,道夫突然蹲身系鞋带——他草绳磨断的鞋襻上,缠着从她顶针上分出的半截靛蓝丝线。晨光漏过野蔷薇丛,在少年泛红的耳尖上织出细密光网。

 学堂临窗的座位积着陈年茶灰。阿梨临摹《茶经》里的揉青图时,道夫推过半块新刨的竹片,篾青上歪歪扭扭刻着株并蒂茶树。先生踱步过来前,他慌忙用袖口抹去竹屑,却露出底下藏着的半片族谱残角——纸质与她从祠堂梁缝寻出的婚书同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