奇忆记该凌

第8章 茶篾青与茶露痕(第3页)

 暴雨在散学时砸下第一颗雨钉。道夫撑开桐油伞,伞骨缺了第三根,总往阿梨这边斜。过石桥时她踩到青苔,少年下意识扶住她手肘,指腹薄茧蹭过细瘦腕骨,惊得伞面上茶露乱颤。瞎子婆婆倚着门框嗅雨气:"灶膛灰里煨着廿年的老茶头。"

 夜雨漏进窗棂时,道夫蹲在墙角补竹篓。新劈的茶篾染着他虎口渗出的血珠,在篓底编出北斗残痕。阿梨递帕子时瞥见他颈间挂着的半枚铜钱——是她周岁时抓周漏进砖缝的旧物。

 "我爹捎信说要回。"少年突然出声,篾刀削断半根竹条。雷声碾过屋瓦,瞎子婆婆摸索墙皮雨痕的手顿了顿,那痕是阿梨百日宴时她娘用断簪划的安产符。檐漏坠在陈年茶筛上,敲出《揉青调》的零碎节拍。

 晨起采头茬茶露时,阿梨见界桩旁新倒了片茶树。断茬处凝着琥珀色汁液,指腹轻触竟与道夫掌纹温度相契。工头的皮尺缠在忍冬藤上,落羽飘进少年寅时塞来的油纸包——新焙的银针茶镶着野菊瓣,焦边裂痕暗合族谱蛀洞的走势。

 连雨七日,老茶房霉斑爬成古茶道图。道夫顶雨送来新编的茶匾,篾纹与她补衫针脚经纬相扣。瞎子婆婆摩挲墙皮水痕:"这缝里淌着你娘生你时的血水。"阿梨贴耳听去,雨打瓦当的节奏里,确有段破碎的《焙青谣》。

 固堤那日溪水漫过脚背,道夫虎口旧痂被青石棱角磨破。血珠坠入湍流,凝在茶籽表面结成薄壳。阿梨腕间银镯刮蹭溪石,刻痕恰似去岁清明共描的茶田界。瞎子婆婆发间红绳突然崩断,绳结走势蜿蜒如当年洪水冲垮的茶埂。

 暮色漫过晾茶架时,道夫在祠堂门缝寻到半幅地契。泛黄纸背爬满茶虫蛀孔,啮痕走势竟与西坡老茶树年轮暗合。阿爷咳嗽混着雨声传来:"当年你爹..."后半句碎在陈年契约的残页间,纸缘黏着的忍冬芽,与她夹在《茶经》里的如出一辙。

 茶阿梨将新采的忍冬叶夹进族谱时,一片篾青从书页间滑落——是道夫补茶匾时削下的边角料,被他悄悄削成了小雀形状。晨雾漫过篱笆时,界桩缠的红布条突然断了一根,在风里飘成褪色的血痕。

 山道夫蹲在溪畔浣洗染血的布帕,水中倒影突然晃出个戴金丝眼镜的人影。那人在丈量西坡老茶树,牛皮靴底碾碎去年埋下的茶籽。道夫握紧掌心的铜钱,血珠渗进钱眼,凝成颗茶籽状的痂。

 晒茶架下的阴影里,瞎子婆婆的杖尖正点在某道新裂的雨纹上。杖头悬着的艾草结突然散开,七根草茎在地上拼出个歪斜的"归"字。山风裹来柴油机轰鸣,把晨雾撕成缕缕茶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