奇忆记该凌

第9章 茶雾针脚

晨雾在晾茶绳上凝成珠链,茶阿梨解下泛着茶锈的围裙时,檐下第十一滴露正坠在瞎子婆婆的杉木杖头。杖尖点在青石板裂缝处,勾出半截靛蓝线头——正是阿梨娘当年绣茶帕时遗落的针脚。

 山道夫踩着带露的狼尾草来时,裤脚沾着新发的蕨芽。他怀里油纸包透出忍冬香,里头裹着新焙的霜菊饼,焦边镶着后山崖采的岩蜜。阿梨接过时触到他指腹新添的划痕,血丝在粗粝皮肤上结出茶籽状的痂。

 “祠堂东墙……”少年喉结滑动,目光落在晾茶架第三根竹篾的裂痕处,“松动的砖缝里,卡着你周岁抓周的银镯。”他说话时袖口滑下半截,露出手腕上草绳编的护符——正是用阿梨顶针分出的靛蓝丝线搓成的。

 上学路过老茶田,界桩的红布条被风雨撕成缕。阿梨数到第五十四块青石板时,道夫突然蹲身系紧松垮的草鞋带——鞋襻上缠着的靛蓝丝线,与她昨日补衫时针尾留的长线头一模一样。晨光穿过野枇杷树,在少年后颈晒出细密的汗珠。

 学堂窗台积着陈年茶灰。阿梨临摹《茶课图说》里的焙青图时,道夫推过半片新削的竹篾,青皮上刻着对衔泥的春燕。先生踱步过来前,他慌忙用掌心抹去竹屑,露出底下藏着的半张地契残角——纸质与她从灶膛灰里扒出的如出一辙。

 暴雨在散学钟声里砸下。道夫撑开那把缺骨的桐油伞,伞面往阿梨这边斜出半尺。过石桥时青苔湿滑,她踉跄间抓住少年衣袖,闻见他衣领间混着茶青与汗水的味道。瞎子婆婆倚着门框嗅雨气:“梁上第三根椽子缝里,存着你爹的采茶谣。”

 夜雨漏进西窗时,道夫蹲在灶口补破篓。新劈的茶篾割破虎口,血珠滚进篾纹凝成北斗状。阿梨递帕子时瞥见他颈间铜钱的反光——那钱孔里不知何时嵌了颗茶籽,正生出嫩黄的芽尖。

 “爹指信说中秋回。”少年削竹的手顿了顿。雷声碾过屋瓦,瞎子婆婆摩挲墙皮雨痕的动作突然停住——那蜿蜒如孕妇腹部的裂痕,是阿梨娘怀胎七月时用簪子划的安产符。檐漏坠在陈年茶匾上,敲出《晾青调》的零碎节拍。

 晨起采头露茶时,阿梨见界桩旁倒伏的茶树断口凝着琥珀浆。指腹轻触竟与道夫掌温相契。工头的皮尺缠在忍冬藤上,落羽飘进少年寅时塞来的油纸包——新焙的毛尖茶镶着野菊瓣,焦纹走势暗合地契蛀洞的啮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