奇忆记该凌

第13章 露重书(第2页)

 连阴雨泡胀祠堂门槛。道夫举油灯照供桌底时,铁盒锈缝掉出半张纸——光绪茶租契残角,“梨山”二字凹痕里积着陈年茶垢。“这蛀斑……”少年指尖抚过虫洞,泥浆突漫过门坎。

 牛皮靴踏翻院中晾茶匾。道夫爹的吼声震落梁上灰:“中秋就进城!”少年突然掀翻供桌,空心桌腿裂处飞出残纸雪片——每张背面洇着茶渍写的“守”字。

 油灯将尽时,阿梨将针顶按向铁盒。凹痕啮合锁眼的刹那,婆婆杖尖点向暴雨中的井台:“青苔显影了……”众人回首间,道夫染泥的手覆住阿梨执针顶的手。铜针旋入锁孔那刻,井台腾起的水雾里,恍惚有女子攥着靛蓝裹脚布沉向幽暗。

 晨雾漫过晾茶绳,麻绳坠露弯如垂首鹭鸶。茶阿梨拨转晒匾时,瞎子婆婆的杉木杖尖忽点向东墙新缝——去年山洪冲来的茶籽钉在缝里生了根,铁锈混着木屑凝成血痂似的瘤。

 道夫踩着狼尾草进院,裤脚沾着推土机碾出的蓝油泥。油纸包窸窣作响,新焙霜菊饼的裂口渗出崖蜜,凝在青篾补丁上——那篾条还是阿梨替他补背篓时裁剩的边角。

 “爷爷晒的茶笋……”少年喉结滚动,指尖泥灰蹭上饼身。篱笆外皮尺抽断忍冬枝,丈量员红漆喷枪在雾里洇成血团。婆婆的艾草结散落在地,七根草茎被风推着拼出“申”字——二十年前阿梨娘坠井的时辰。

 上学路绕到后山坳。阿梨数着道夫草鞋在泥里印的月牙痕,第七十一步处,少年忽蹲身抠起带苔的瓦当。祠堂残片背面积着夜雨,水影里浮出开发商金丝眼镜的冷光,镜片倒映着祠堂门环上新挂的“拆”字铁牌。

 雨水从灶房屋顶破洞坠入铁锅,在积灰的锅沿敲出《揉青谣》破碎的调。道夫踮脚补瓦,新劈竹篾割破虎口,血珠在积水里凝成摇头摆尾的茶虫。“爹汇了钱……”少年声音混着雨声发闷,“中秋晌午……广府的车。”

 阿梨添柴的手一抖,火星溅上道夫补丁摞补丁的裤脚。少年拍打火苗时,颈间草绳突然绷断——茶符滚进灶灰,符角靛蓝丝线正是阿梨旧裙裁的边料。婆婆耳贴渗雨的西墙:“这缝里有婴啼,是你落地那晚的声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