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苔衣书
井台青苔在暴雨中浮出字迹,道夫染泥的拇指抚过石面,"申时三刻"的凹痕里积着陈年茶垢。阿梨的银镯突然自行滑落,镯身忍冬纹正正嵌进苔痕缺口。
"这井……"瞎子婆婆的杖尖突然插进泥地,"你娘坠井那日,怀里揣着光绪年的茶契。"油纸包从道夫怀里滑出,青篾补丁沾了雨水,渗出崖蜜混着铁锈的苦香。少年抖开油纸,蔫茶芽间竟藏着半张泛黄契纸——边缘蛀洞与井壁青苔缺口严丝合缝。
开发商的金丝眼镜蒙了水雾,皮尺缠住阿梨手腕:"拆了祠堂,给你们盖小洋楼!"道夫突然抓起晒茶匾扣在井口,竹篾割破掌心,血珠坠入苔痕拼出的"酉"字。井底传来瓦罐碎裂声,二十年前的茶籽突然顶开青砖,在雨里抽出嫩芽。
洗衣石旁,阿梨就着月光补衫。道夫翻篱时带落的蓑衣草屑沾在袖口,被她一针针缝进补丁。瞎子婆婆的杖头忽敲响西墙,墙缝里探出半截靛蓝线头——正是道夫昨夜补衣时咬断的残线。
少年蹲在灶膛前煨茶籽,火星溅上衣襟破洞,露出底下歪扭的"留"字针脚。阿梨别过脸去搓洗衣衫,皂角泡沫漫过石台,裹着道夫虎口落下的血痂,在月光下泛出暗红。
界碑旁新结的茶痂裂了缝,露出底下光绪年的界石残角。道夫蘸露水在青苔写"守"字,晨雾漫过少年冻红的指节,将水痕凝成霜。阿梨解下银镯按向界石凹痕,忍冬纹啮合那刻,整座梨山的茶树突然无风自动。
晒茶架上最后三匾秋茶腾空而起,茶渣在风中拼出当年立契场景。道夫爹的牛皮靴陷进泥里,鞋底沾着的契约残角遇水化开,墨迹游成火蚁,顺着丈量员的皮尺爬向推土机履带。
井台突然腾起茶雾,瞎子婆婆的艾草结在风中散开,草茎拼出新卦象:"茶痂生春"。
雨水顺着祠堂残瓦坠成珠帘,道夫掌心的血混着铜锈,在锁孔里凝成暗红的痂。铁盒"咔嗒"弹开的瞬间,二十封捆扎的旧信滑落,信纸边缘蛀洞拼出梨山地形图。最底下压着半截脐带,灰白蜷曲如死蚕,裹着张宣纸残片:"立春日埋茶筛,惊蛰夜收蛊毒。"
阿梨腕间的银镯突然滚烫,忍冬纹烙进皮肤。井台腾起的水雾里,恍惚见娘亲攥着靛蓝裹脚布立于茶田,布角忍冬纹正与盒中脐带灰同源。道夫爹的牛皮靴碾碎信纸,纸屑却化作茶蛾扑向推土机探照灯,翅粉簌簌落进丈量员脖颈。
"这是你娘脐带焙的灰。"瞎子婆婆的杖尖挑起灰烬,"当年埋在界碑下的。"夜雨忽歇,月光漫过井沿青苔,苔衣显影出女子捧茶筛疾走的模样——茶筛孔眼堵满带血脐带,筛底黏着光绪年的茶虫卵。
道夫翻出爷爷留下的老茶筛,篾条间结着蛛网般的白丝。阿梨就着月光辨认,惊觉丝网走势竟与盒中信纸蛀痕暗合。瞎子婆婆耳贴筛面:"当年你娘用这筛分茶蛊,惊蛰夜被毒泉反噬。"
少年蘸着脐带灰在筛背描摹,灰痕遇露显出新纹——竟是祠堂梁柱的裂纹走向。阿梨忽觉腕间银镯发紧,褪下按向筛心凹槽,忍冬纹严丝合缝。月光穿透筛孔,在地面投出梨山百年前的茶田光影,界碑处赫然立着道夫曾祖父的虚影,脚边蜷着被毒泉蚀穿腿骨的茶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