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 灰茧春
桐灰混着晨雾漫过茶田时,山道夫正用断锄柄挑井里的腐藤。篾条簌簌落进桐浆,凝成蜷缩的蚕蛹状。茶阿梨挎着笸箩转过晒场废墟,瞥见少年脊背新结的霜痂——那是昨夜针雨洗孽时,凝在鞭痕上的桐油冻的。
“井台裂口钻蕨苗了。”她将粗陶钵墩在断碑前,钵底黏着瞎子婆婆焙的茶灰糕。道夫喉结滚动,锄柄忽地戳进苔缝,绿汁喷溅的刹那,整座梨山的契约灰烬突然旋飞如蛾。
道夫爷爷的烟袋锅磕着灶膛砖,铜锅里腾起的青烟盘成纺锤形:“这土灶比你爹的悔泪还烫。”雪夜男人跪烧地契副本,火舌卷走判决书那刻,锅底裂痕游出忍冬纹。少年沉默着和泥补灶眼,湿土里突然挤出一角照片——道夫娘的笑靥在灶灰里忽隐忽现。
推土机残骸生出墨绿苔藓。工头阿炳的鳄鱼皮钱包半陷在泥里,夹层全家福突然浮动,现出光绪茶商举烟枪的剪影。茶阿梨蹲在灶口掏冷灰,腕间银镯突结蛛丝。瞎子婆婆摸索着替她束袖,枯指触到腕骨旧痕:“这疤是你当年从资本宴席抢茶种烫的。”婆婆衣襟的蛊王茧簌簌剥落,钻出翅带金纹的春蛾。
申时闷雷震塌灶台角。道夫攥着湿泥扑向裂缝,草鞋陷进灰浆那刻,鞋底茶蛊粉爆出星火缠住把火钳。钳柄“沪光厂”钢印已锈蚀,钳口夹着半片带牙印的麦饼。少年扳开火钳,铁锈忽显娘亲背影——那烙饼的翻腕,与阿梨今晨焙糕的姿势叠成双影。
祠堂断柱滴落灰浆,在夯土地烙出带螺纹的锅印。阿梨拔下竹簪按向灰痕,忍冬纹啮合刹那,瞎子婆婆突然长吟:“灰茧暖,孽债散!”道夫怀里的麦饼应声酥裂,焦皮里浮出枚顶针——内壁刻着“山青松散魂归”。
夜雨冲垮灶房梁木时,道夫在补爷爷的饭甑。竹签刺透甑盖那刻,阿梨正借着萤火糊家谱——纸页夹层忽飘出张汇款单。附言栏写着“赎山钱”,签名栏被雨洇成蕨芽状。两人指尖同时触到邮戳日期:恰是娘亲失踪次日。
“你爹汇的血汗...”爷爷的烟杆指向灶膛新积的冷灰,“都填进无底西装兜了。”流萤穿过破瓦缝,在汇款单投下筛孔状的光点。道夫忽将断锄塞进阿梨掌心,木柄裂缝里的桐灰突然游动,在雨幕里勾出“归”字初形。
晨光刺破灰雾时,灶膛传来爆裂声。茶阿梨将茶灰糕塞进道夫内襟,瞥见他锁骨下浮动的银络——那是灰烬激醒的守山印。少年突然箍住她添柴的手:“那顶针...”话音被甑盖炸裂声斩断。
飞灰里山青松高举火钳,钳口夹着开发商的金牙。工头阿炳的断指抠着地:“山工头烧得好契!”道夫掌心的断锄突然嗡鸣,柄身灰烬旋出千只春蛾,直扑男人心口跳动的怀表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