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碎瓷无声(第3页)

 没有人回答。物证室里只有冰冷的灯光和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。 

 周永福的目光缓缓移开那些骨殖，落向物证室角落。 

 那里，堆放着从周氏老窑带回来的、属于他父亲周云山的一些遗物残片：几块烧变形的匣钵碎片，半截断裂的刻刀，一个被烟火熏得漆黑的、刻着“周”字的小小陶印… 

 还有一片，只有指甲盖大小的、深褐色的、边缘带着碳化痕迹的低温陶片——那是苏瑾在窑炉深处发现的、可能属于另一次“烧制”的残留物。 

 他的目光在那片小小的陶片上停留了很久，很久。浑浊的眼睛里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碎裂，又极其缓慢地沉淀。 

 最终，他伸出那只粗糙的、沾着永远洗不净的釉料和泥土的手，极其缓慢地、颤抖地，探向物证盒里最大的一块骨殖碎片。 

 他的指尖，在距离那惨白骨殖几毫米的地方，停住了。剧烈的颤抖如同痉挛般传遍他的全身。 

 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、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。 

 几秒钟后，他猛地缩回了手！仿佛被那惨白的骨头灼伤！ 

 他踉跄着后退一步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承受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惧。 

 他不再看那些骨殖，也不再看父亲的遗物。 

 他猛地转过身，佝偻的背影在冰冷的灯光下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草，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物证室，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。 

 陈墨依旧站在门口阴影里，沉默地看着周永福消失的方向。 

 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搪瓷缸冰凉的杯壁。缸体上那模糊的红色标语，在灯光下只剩下几个残缺的笔画。 

 --- 

 青昌市公安局楼顶天台的夜风，似乎还带着瓷都窑火余烬的微温，卷着湿漉漉的泥土气息，拂过特案组五人略显疲惫的面庞。 

 城市的灯火在脚下流淌，远处吞噬了周家血案的废弃厂区隐入沉沉的黑暗。 

 那场以骨为瓷、以血为釉的噩梦刚刚封存，结案报告的油墨尚未干透。 

 “终于…能喘口气了。” 

 方哲靠在冰凉的栏杆上，长长舒了一口气，脸上带着一丝卸下重担的松弛，习惯性的温和笑容重新浮现，像初春化冻的溪流， 

 “这青昌的案子，骨头太硬，硌得人浑身疼。回去得找个地道的汤馆，好好熨帖熨帖这五脏庙。” 

 他揉了揉有些发僵的后颈，目光扫过灯火阑珊的夜市方向，仿佛己经闻到了热汤的香气。 

 雷震抱着手臂，站在稍远处，如同沉默的铁塔。 

 古铜色的脸庞在夜色中轮廓分明，额角那道被周氏老窑碎石划破的伤口己经结痂， 

 像一道暗红色的、无声的勋章。他看着远处黑暗中周氏老窑的方向，眼神沉静，没有接话。 

 窑炉深处的搏斗、氰化物的甜腻死亡气息、李默疯狂的嘶吼…这些画面并未因结案而消散，只是更深地沉淀进他岩石般的内里。 

 他微不可察地活动了一下肩膀，那里在制服李默时被对方的垂死挣扎撞得有些淤青。 

 林风蜷在天台角落一个避风的设备箱后面，膝盖上依旧架着他那台厚重的笔记本，像抱着取暖的火炉。 

 屏幕幽光映亮了他苍白疲惫的脸和厚厚的黑框眼镜下浓重的黑眼圈。 

 他手指无意识地在触摸板上滑动着，屏幕上显示着加密的返程机票确认页面和某个游戏论坛的帖子。 

 “终于…终于能回去了…”他嘟囔着，声音有气无力，带着熬夜过度的沙哑， 

 “青昌这破地方的wifi…信号跟闹着玩似的…‘幽灵’差点变‘断线风筝’…回去…我要睡他个三天三夜…不，一个礼拜！ 

 谁也别想把我从床上挖起来…”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，眼镜滑到了鼻尖。 

 苏瑾站在天台边缘，夜风吹拂着她额前几缕未被束起的发丝。 

 她望着脚下流动的光河，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城市的微光，如同冰封湖面上碎裂的星辰。 

 瓷都的空气依旧带着那股熟悉的湿润泥土与远方窑火的气息，但此刻，似乎又混入了一些别的…一种名为“尘埃落定”的稀薄释然，以及更深沉的、属于死亡本身的寂静。 

 她忽然轻声开口，声音清冷，穿透微凉的夜风： 

 “骨瓷无声。” 

 陈墨站在众人稍前的位置，背对着他们，面朝着城市灯火与远方黑暗交融的混沌边界。 

 他手中端着那个旧搪瓷缸，里面是刚续上的热水，袅袅热气在夜风中迅速拉长、扭曲、消散。他粗糙的手指感受着缸壁传递来的、短暂的温热，又很快被夜风吹凉。 

 杯壁上那模糊的红色标语，在远处霓虹的映照下，只剩下几个残缺的笔画，如同被岁月啃噬的墓碑。 

 “人心有鬼。”陈墨低沉的声音接在苏瑾的话后面，缓缓响起，如同古钟的余韵，在空旷的天台上沉沉回荡。 

 他没有回头，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光鲜，落在了更远的地方——那些卷宗堆积如山、尚未被阳光照亮的角落，那里蛰伏着无数个“周家老窑”和“吴天佑”。 

 他端起茶缸，慢慢地喝了一口。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，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，随即又被夜风吹散，只剩下舌尖淡淡的苦涩余韵。 

 就在这时。 

 “嗡…嗡…” 

 陈墨口袋里的加密手机，发出了沉闷而急促的震动。 

 那震动，并非寻常的信息提示音，而是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、令人心悸的穿透力，如同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，瞬间打破了天台短暂的、脆弱的宁静。 

 所有人的目光，不约而同地从城市的灯火、从各自的思绪中抽离，齐刷刷地投向陈墨那道逆着光、略显佝偻却异常挺拔的背影。 

 方哲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凝固。 

 雷震抱着的手臂无声地放下，身体微微绷紧，像嗅到火药味的猎犬。 

 林风滑动触摸板的手指僵在半空，屏幕上游戏论坛花花绿绿的帖子显得格外刺眼而荒谬。 

 苏瑾转过了身，镜片后的目光穿透夜色，精准地锁定在陈墨的手上。 

 陈墨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。 

 他放下茶缸，那斑驳的缸体在栏杆上发出轻微的一声磕碰。 

 布满皱纹的手沉稳地探入口袋，掏出那部厚重的黑色加密手机。 

 屏幕亮起，没有显示任何来电号码，只有一个刺目的、如同凝固血滴般的红色三角警示标志在疯狂闪烁！ 

 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沟壑纵横的脸，在那双浑浊却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投下跳动的红光。 

 他布满老茧的拇指，沉稳地划过屏幕。 

 屏幕上，只有一行简短却字字千钧的加密文字，如同冰冷的匕首，刺入眼帘： 

 【紧急命令：特案组取消休整，即刻转道津港市。目标：雨夜屠夫。优先级：最高。】 

 本卷完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