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八章 《黑松坡》(上)
“找着没啊?磨磨蹭蹭的!”媳妇李红梅的声音从院门口传进来,裹着股风,“再晚赶不上头班大客了,你忘了去年晚到一步,黑松坡那道坡上全是泥,差点把我新买的皮鞋陷进去?”
张建军没应声,把木匣子抱起来。匣子不轻,里面是他爸的老物件——半块磨平了的驴皮影、一个缺了口的铜酒壶,还有件深蓝色的劳动布褂子,袖口上缝着块补丁,针脚歪歪扭扭的,是他小时候他妈给缝的。三年前下葬时,他妈非要把这褂子塞进去,说他爸一辈子就认这件衣服,穿着走踏实。可临到封棺,村里的老支书拦了,说新坟不能带旧衣,容易招“东西”,他妈就哭着把褂子又抱了回来,塞进了这只木匣。
“催什么催,这不找着了吗?”张建军抱着木匣往外走,阳光照在匣面上的红漆上,有些晃眼。他跟李红梅结婚十年,没跟她提过他爸的旧事——不是不想提,是不敢提。他爸是在他十二岁那年没的,死在黑松坡的老林子里,死状蹊跷,村里没人敢提,他妈更是守了一辈子的秘密,首到临终前才拉着他的手,含糊地说:“以后上坟,别带旧东西,别在坡上待太晚……”
“带这破匣子干啥?占地方!”李红梅瞥了眼木匣,皱眉,“上坟不就是烧点纸、磕个头吗?你爸都走三年了,还整这些没用的。”
张建军把木匣往车后座一放,没接话。他知道李红梅不懂,也没法跟她解释。黑松坡不是普通的坡,是他们村的老坟地,在长白山余脉的山坳里,三面环山,只有一条窄路能进去,坡上全是几十年的黑松树,枝桠交错,哪怕是大白天,阳光也透不进来多少,风一吹,树叶子沙沙响,像有人在说话。
他们开的是二手的面包车,出了市区,往郊区走,路越来越窄,最后变成了土路,坑坑洼洼的。李红梅坐在副驾驶上,不停地看手机,抱怨信号越来越差:“早知道不跟你来了,这破地方,连个外卖都点不了。”
张建军握着方向盘,目光盯着前方的路。路边的树越来越密,都是黑松,树干上长着青苔,看着湿滑滑的。离黑松坡还有二里地时,车突然抖了一下,然后熄火了。
“咋回事?”李红梅吓了一跳,手机差点掉地上。
张建军试了好几次,钥匙拧到底,发动机就是没反应,仪表盘上的灯忽明忽暗,像在眨眼睛。他推开车门下来,绕到车头,打开引擎盖,一股寒气扑面而来,不是春天该有的温度,倒像是冬天的冷风。他伸手摸了摸发动机,冰凉,像是搁在冰窖里冻了一夜。
“别摸了,手都冻红了!”李红梅也下来了,裹紧了外套,“这破车早该换了,你就是不听。.墈′书~君? *首,发,现在咋办?离黑松坡还有二里地呢,总不能走着去吧?”
张建军没说话,抬头往远处看。黑松坡的轮廓在树林后面露出来,坡顶的黑松树黑压压的,像蹲在那儿的一群黑兽。风从坡上吹下来,带着股土腥味,还有点说不清的味道,像是发霉的木头,又像是……烧过的纸灰味。
“走呗,还能咋办?”张建军关上引擎盖,从后备箱里拿出准备好的纸钱、香烛,还有那只木匣,“反正也不远,走快点,中午前能到。”
李红梅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,踩着土路,高跟鞋时不时陷进泥里,嘴里不停地念叨:“早知道不来了,遭这罪……”
张建军没理她,脚步没停。他走在前面,手里抱着木匣,感觉匣子越来越沉,像是里面多了点什么东西。他想起小时候,他爸经常抱着他走这条路,去黑松坡后面的林子里打猎。那时候他爸还年轻,肩膀宽,能把他举到头顶,黑松的影子落在他爸脸上,明明暗暗的。他爸总跟他说:“这黑松坡的树,都是有灵性的,不能随便砍,也不能随便在这儿喊名字,不然会被‘听’见的。”
那时候他不懂,只觉得他爸在吓唬他。首到他十二岁那年冬天,他爸去林子里追一只狍子,再也没回来。村里人找了三天,最后在一棵老黑松下面找到了他爸的尸体,身上没有伤口,就是脸色发青,眼睛睁得大大的,像是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。他记得那天他妈哭晕了好几次,老支书蹲在那棵老黑松下面,抽着烟,说:“怕是撞着‘守林的’了。”
“守林的”是村里的说法,说是黑松坡里住着个东西,管着这片林子和坟地,谁要是犯了忌讳,就会被“缠”上。他那时候不信,首到后来,他每次去黑松坡,都会觉得背后有人跟着,回头又什么都没有。
走了大概半个钟头,终于到了黑松坡的入口。入口处有一棵特别粗的老黑松,树干上刻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,是村里老一辈人刻的,说是能辟邪。张建军停下来,从口袋里掏出三根烟,点燃,插在老黑松的树根下。这是他爸教他的,每次来黑松坡,都要给这棵老松树“上烟”,说这样才能平安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