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糖
鸦族的摇篮曲是当年在烈阳中献祭了的先祖对后世最美好的祝愿,它庇佑了每一个困于噩梦中的小乌鸦,赐予其安眠与美梦。
但这一次,白雀却做了噩梦。
梦里的画面杂糅着他所经历过的所有恶意、所有偏见,从一双双推攘的手、一只只含着怒意的眼睛、一张张不怀好意的嘴巴,最后又变成一幅幅清晰的画面——
他看见新上任的族长不顾劝阻,将婆婆的棺椁运去了凤凰山。
他看见偷偷跟上去的自己被发现,同族的刀剑不留情面地朝他挥下。
他看见自己的衣袍被撕破,乌鸦图腾被划的粉碎。
他听见那些人说:杂种,滚远些!
然后他猛然惊醒。
急促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响,噩梦中的压抑与痛苦不仅没有消去,反倒变本加厉地叫他喘不过气。呼出的热气在寒夜里化作白雾,又被隔板阻隔回来,糊到脸上,更添几分粘腻的沉闷。
白雀手指动了动,触到一片粗粝的触感,像是什么劣质的木板,他睁开眼,看见的是一片黑暗。
这是在哪……
他楞愣想着,下意识要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重物,却不料碰到的是一片柔软的皮肤——那是个人,更准确来讲,是一个修为低微的小妖。
不仅如此,除了压在白雀身上那个,这片狭小密闭的空间内,少说还有十数个小妖,被人随意地堆叠进来,丝毫不顾及死活,像是一个个廉价的货品。
一时间,一个可怕的猜测在白雀心底升起——
妖奴贩卖。
木箱外忽然传来脚步声,以及由远及近的人声。
“头儿,这回又送过来一箱,成色绝对包您满意!”
听这声音,正是先前在小茅屋外用安魂曲将白雀他们抓过来那位。
“包我满意?”另一人语气相当傲慢,“上回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,结果那一箱子都是什么货色,一个能入了那些大人眼的都没有!”
原先谄媚的那个偷摸着翻了个白眼,语气却是不变:“欸头儿,这回说不定不一样呢,您要不还是先验验货?”
“行。”被称作头儿的擡了擡下巴,“再给你个机会,如果成色还是不行,你就不用在商队呆了。”
另一人咬了咬牙,敢怒不敢言,只得颐气指使地叫守在箱子旁的两个粗壮大汉打开箱子,供身边这个难伺候的头儿验货。
箱子被缓缓打开,寒夜里乍泄进来的月光打在少年苍白的脸上。少年双目通红,握紧了手中翎羽化作的匕首。
“头儿,您看这……啊——!!!”
谄媚的话还未说尽,便见一道凌厉的弧光朝自己划过来,那人只觉胸口一凉一热,鲜血喷涌而出,伴随而来的剧痛令他不顾仪态地惨叫出声!
变故发生的太快,被叫做头儿的那个还未反应过来,便只见身边人喷涌出鲜血,随后自己喉口被一柄滴着鲜血的利刃抵住,其上残留着的血腥味叫人头皮发麻。
“把他们放了。”身后人声音冰冷沙哑。
头儿一边在心里暗骂这又是绑来个什么大麻烦,一边竭力保持镇定。
这些小妖可不能放,凑不够数,那几位大人一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!
“少,少侠饶命。”他举起双手,“小的不知您在此,多,多有得罪……”
“我说,把他们放了!”察觉到这人转移话题,白雀明显不耐烦起来。要知道他现在伤还未好,拖太久对他没好处。
“放,放,肯定会放,但是少侠您有所不知,这放不放不是小的说了算!”
白雀闻言一愣,继而匕首握得更紧:“不对,你是头儿。”
见身后小妖有松动,那人立刻声泪俱下地演起来:“冤枉啊!小的不是最大的那个头儿!不瞒少侠,其实我也是受了人胁迫,不然哪里忍心干这行当?您要我放人,可我要是放了,明天没命的就是我了啊!”
一边哭着,一边冲对面两个持刀的粗壮大汉打眼色。
身后白雀犹豫起来,似乎正揣摩他这话有几分可信。那人心头一喜,暗道这些妖怪果然脑子笨,好骗得很!当即便朝对面两个粗壮汉子做了口型,趁着身后人犹豫的空当,迅速抽出袖中藏着的符纸朝身后挥去!
白雀一惊,立即躲开,见人逃走又要上前去捉,却不料自身后方向甩来两条锁仙绳,堪堪擦过他身侧,留下两道滚烫的伤痕。
只是一个闪身的功夫,那个头儿便灵巧躲到了两个汉子身后。
“嘁,骗子!卑鄙!”白雀愤愤道,指间夹起更多翎羽,严阵以待望着对面三人。
“卑鄙?”那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,“小妖,咱这叫聪明,叫智慧,你们妖族没有脑子,也不能这么贬低我们人族啊。”
白雀没有回应他这句挑衅,他牙关咬的死紧,冷冰冰打量着对面:“你们三个打不过我。”
毕竟只是拿了些灵器的凡人,他还能应付。
但为首的头儿却长舒了一口气,有恃无恐地瞥向了他身后:“我知道啊,我们三个打不过,但这几位大人可说不定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