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棠旧事夜气方回

沤灭(第2页)

方才油灯跌落,灯油洒了大半,是以灯油即将燃尽,眼见着光暗下来,林琮却似见着一道光闪过:“慧觉!”

这答案跟她心里想的一样,不过她却高兴不起来:这一家子走到现在不知道该去怪谁。“方才我睡不着,慧觉那宽大的僧袍一直在我脑中晃来晃去,被风刮着,‘呼呼’地响……”她叹着气道。

林琮侧目看着她黯淡的眼眸:“僧人的吃穿用度皆有定数,为了省减,像慧觉这样正在长身体的,新配发的僧袍都不会太合身,但是先前配发的如今穿却应该差不多,可是你看我们见了他几次,他都穿着那同一件……”

话音未落,最后那点微光抖了几下就熄灭了,小棠又一个激灵,赶忙往林琮身侧靠了靠。“大、大人,我们回去吧。”

听着她微颤的尾音,他想也不想,干脆一把抓着她的手腕,摸黑出了殓房。

第二日一早,清晨的寒气尚未散尽,城门甫一打开,就有一队着黑色皂服的人马穿门而去,不过一会又踏尘而回,直奔衙署。

经夜里一折腾,小棠不知不觉起晚了,去饭堂的路上不见一个人影,心道不好,果然见了凌四娘才知道大家早就用过膳往正堂去了,她知道这是要审慧觉呢,饭也不吃就跑了,任凭凌四娘在身后扯着嗓子喊。

正堂处于整个县衙的核心位置,是县令断疑决狱的地方,同兵、刑、户、工、吏、礼六房在一进院落里。小棠到的时候,见慧觉已在堂下跪着,平日里熟悉的同僚分立两侧,一个个直身而立、目不斜视。她正暗自赞叹这肃穆威严的气势,目光稍一回转便看见了林琮,和第一次见到他一样,他着那身绯色圆领宽袖长袍,头戴直脚硬幞头,腰束革带,下悬鱼袋,脚穿乌皮靴。面似玉琢、身如松柏,虽然小棠对他仍有那么点不满,却也不得不承认,就这么一身但凡换了个人穿都不会有这俊逸出尘之效。

毕竟是女儿身,不晓得旁人会不会忌讳,小棠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,恰见林琮不着痕迹地冲她使了个眼色,她便快步进去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站好。

慧觉仍是那副抖如筛糠的样子,不知道刚刚林琮跟他说了什么,此刻正低着头,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。昨夜之前,小棠对他还抱有很大的同情,可现在却觉得他那样子真是虚伪可恨。
“没关系,你会承认的。”林琮依旧是四平八稳的样子,“我问你,那天陈方自大觉寺离开后你做了些什么?”

“小僧……”慧觉停了许久,像是在想,“噢,禀大人,陈施主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,小僧就回了僧舍。”

“一直待在僧舍?”林琮问。

“对……对。”慧觉似乎犹豫了下。

林琮冷笑了一声:“那些交子是普济在陈方去过大觉寺后的第二日一早交予你的没错,可是我想你可能不知道,他实际上当天晚上就去找过你,还是两次,你都不在僧舍……”

从小棠的角度看不见慧觉的正脸,所以不知道他此刻是何表情,只听他道:“小僧当晚去了藏经阁。”

“何时去的?”

“就是送完陈施主的时候,酉正一刻。”

“何时回的僧舍?”

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,慧觉低头,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:“小僧、小僧后来就没回去,因那几日院里要考课,所以那晚小僧一直待在藏金阁温习经书。”

“整晚都在那里?”

“……对……”慧觉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,还频频偷瞄着林琮。

惊堂木“啪”的一声敲下来,将慧觉惊出一身冷汗,他越是拼命想方才的回答有没有前后矛盾越是无济于事,瞧着堂上气定神闲、不知深浅的县令大人,脑中早如一团浆糊。

“大觉寺的规矩素来严整,大到桌、台,小到木鱼、钵,甚至香、烛都派了专人保管,你们寺里用的蜡烛最多能烧半个时辰,若你整晚都点着,少说也得要十只,可是管香和烛的慧明小师傅可没说你去领用过蜡烛。再者……”林琮突然止言,直到慧觉的眼神对上来才又道,“按寺里的规矩,僧人每年只做一次僧袍,时间就在元旦前,像你们几个正在长个子的,都要放着尺寸做,你身上这件应该是新近才做的,这些日子我们当中不管谁见你你都是穿着这件,先前那件更合身的怎么不穿?”

慧觉长久地沉默着。林琮伸出手指向右侧勾了勾,就见孔澍即刻拎着个包袱走到慧觉跟前,他打开包袱将一件僧袍抖开并转着向众人展示——那僧袍自领口以下团团点点暗红的血迹!

“你以为将这僧袍藏在佛像座下我们就找不到了?”林琮沉声道,目露讥诮之色。